山东临沂的冬天来得早，风刮在脸上像硬茬子扫过，一双精致的高跟鞋陷在软塌塌的田埂泥土里，那是一双属于大城市的鞋，属于红毯和聚光灯，此刻却别别扭扭地插在泛黄的枯草丛中，旁边站着的村妇们把手插在袖筒里，眼神里全是诧异和不解，她们看不懂这个女人，这么冷的天，咋还穿着光腿的神器，踩着细高跟下地，但这并不妨碍那个叫程莉莎的城里媳妇，弯下腰给那个满脸沟壑的老太太脖子上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，阳光一打，那珠光宝气和这片灰扑扑的土地显得格格不入，却又在那一瞬间把所谓的高下之分撞得粉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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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强烈的违和感在莒南县的这个小村子里上演了二十多年，那个从这里走出去的男人郭晓东，今年又是拖家带口地回来了，日子选得讲究，农历十月初一，老辈人说的寒衣节，是专门给故去的人送御寒衣物的日子，距离那个把脊背晒得黝黑的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二十二年了，那年郭晓东才二十八岁，正是拼了命想往外飞的年纪，那时候哪懂什么叫生离死别，只觉得那个沉默的男人像山一样立在那，永远不会倒，直到那座山轰然塌了，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透骨的寒意，那种寒意是成名后的掌声和聚光灯挡不住的，每到这个节点，不管他在剧组里是个什么腕儿，不管是多大的通告，都得往后哨，他得回来。
这次回来，身上的羽绒服据说是两万多一件，穿在他身上却看不出什么金贵的样，他在村口遇见几个光着膀子或者披着旧袄的大叔，不管是当年的玩伴还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长辈，他都没把自己当外人，递烟的手法还是那么老练，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，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熟络，人家拉着他要合影，也没个美颜也没个灯光，背景就是那个红砖都没贴瓷砖的大门口，他裂开嘴笑得一脸褶子，这种真实感是装不出来的，演艺圈里不缺做样子的，捐点钱发个通稿恨不得天下皆知，但这种能在大冬天陪着乡亲在风口里扯闲篇儿的耐心，不是谁都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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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那个家，村里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盖起了二层小楼，瓷砖贴得锃亮，那是面子，是给外人看的荣光，偏偏郭晓东家那个院子，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，墙皮脱落了，露出了里面的泥坯，窗户框子上的漆都爆皮了，也没找人修修，那屋里黑黢黢的，弥漫着一股子陈年的土腥味和烧炕的烟火气，这对早就住惯了北京大平层、见惯了星级酒店的身体来说，无疑是一种折磨，但他偏不住县里的宾馆，非得拉着程莉莎挤在这个老屋里。
他在那个冰凉的炕上睡得着吗，大概是睡得着的，甚至比在那张百万定制的床垫上还要踏实，他说过好多次，现在日子好了，啥好吃的买不着，可就是想那一口刚出锅的硬锅饼，那是以前穷得没办法时填肚子的东西，硬得崩牙，却有着麦子最原始的甜味，还有那带着泥点子的大葱，这不是什么富贵病发作想忆苦思甜，这是种心理代偿，当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把你托得太高，脚底下一片虚空的时候，只有这满是尘土的老房子和那咯人的土炕，能让他感觉到地心引力，感觉到自己是谁的儿子，又是从哪堆土里爬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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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莉莎这个上海姑娘，也就是这一点最让人服气，你看她平时在节目里那是多娇气的一个人，要浪漫，要情绪价值，要是少了一句好话都能掉眼泪的主，但到了这山东的这片土地上，她那种小资情调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韧性，她没有换上大棉袄二棉裤去装什么村姑，那是对自己的不诚实，她就穿着她的黑呢子大衣，踩着她的高跟鞋，哪怕那鞋跟上沾满了泥，她也不在那咋咋呼呼，村里人看她是看西洋景，她看村里人却是真心实意的一家人，她给婆婆戴珍珠项链的时候，那个画面甚至有点神圣，那是两个世界女人的交接。
婆婆是个典型的山东老太太，七十多岁了，头发全白了，乱蓬蓬的也没怎么打理，这辈子不认识字，那个年代也没那条件，年轻时候丧偶，守着两个儿子过日子，那种苦是渗进骨头缝里的，农村的寡妇门前是非多，她硬是靠着那种沉默的狠劲儿，没改嫁，把两个儿子都送成了材，她没有什么大道理教孩子，她的手就是道理，全是老茧，骨节粗大，那是和土地抢食留下的勋章，程莉莎送的珍珠挂在她那个干瘪的脖子上，美不美另说，那是一种认可，儿子有本事了，媳妇孝顺，这对一个农村老太太来说，比戴皇冠还要荣耀，这种婆媳关系没有那么多都市剧里的算计，简单粗暴得让人心头一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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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这次少了一个身影，郭子诚没回来，那是他们的儿子，十五岁了，在北京读着好学校，正是课业紧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，很多人说这就是忘本，连爷爷的坟都不来拜，这种指责未免太轻飘飘了，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，第三代人，特别是生长在大城市里的第三代人，故乡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是抽象的，是书本上的名词，或者是爸爸口中那个必须要尊重的符号，但绝对不是这种刺鼻的旱厕味道和冷风，郭晓东没强求，这是一种清醒的妥协，他知道那份对于故土的深情，断在自己这一代是迟早的事，那是时代的列车呼啸而过的代价，孩子有孩子的赛道，没必要非得把他按在这片土地上强行共情。
郭晓东兄弟俩当年发达了之后，给村里修了路，打了井，那是真金白银掏出来的，那时候也不兴什么众筹，也没个媒体报道，村里人记这个情，记得真真的，这次郭晓东回来，没把自己当外人，直播的时候也是，两口子坐在镜头前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剧本，就是那个真诚劲儿，演艺圈的钱不好挣了，这也是实话，老戏骨也好，综艺咖也罢，谁也得吃饭，程莉莎开始带货，郭晓东就坐旁边当助播，有时候插不上嘴就在那傻乐，这不丢人，十五岁的儿子要上学，家里的开销像流水，面子这东西在生存面前是最不值钱的，夫妻俩这是把新日子的路往宽了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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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房子的墙壁上有当年划下的印记，或许是兄弟俩比个头的刻痕，或许是那时候贴奖状留下的胶带印，郭晓东伸手去摸那个墙皮，那种粗糙的质感能瞬间击穿他，很多明星回乡那是衣锦还乡，恨不得把红地毯铺进村大队，郭晓东这叫归巢，他在找一种安全感，父亲走的太早了，早到他还没有能力让父亲享一天福，这种遗憾像个黑洞，多少钱也填不满，所以他只能留着这个破房子，因为父亲的气息好像还封存在这些发霉的砖缝里，翻新了，盖了小洋楼了，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，这点执念，是他心里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。
这就是现实生活的纹理，没有什么完美的童话，程莉莎踩着高跟鞋的脚一定会疼，那个破旧的老屋晚上一定会漏风，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会腰酸背痛，但他们还是年年回来，因为这里有人生的来处，那个不识字的老娘就像个定海神针，只要她还在那个破屋门口坐着，郭晓东哪怕飞得再高，哪怕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，他只要一脚踏进这个院子，他就还是个孩子，还有个去处可以撒娇，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，就为了这一刻的松弛，这趟几百公里的路，那两万块钱的羽绒服蹭上的那一层灰，值了。
信息来源
山东商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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