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电视剧《雍正王朝》中,雍正帝登基后面对的第一桩大案,就是震动朝野的“山西诺敏案”。
由于康熙晚年积弊丛生,国库早已拮据,所以雍正一坐龙庭,首先抓的就是清理历年欠缴的国库银两。在这一总体方针下,又把清查范围延展到各地藩库的亏空,于是他对新任山西巡抚诺敏寄予厚望,盼望其能在追缴欠款上树立样板。
可惜诺敏刚亮出思路,便被雍正帝当作标杆树起来,还匆匆赐下“天下第一巡抚”的匾额。
好景终究难长,恰在此时,途经山西赴任的田文镜发现藩库账目有疑点。于是,雍正帝派出图里琛为钦差,赶赴山西与田文镜同办此案。
不料,图里琛一到山西,竟被田文镜牵着鼻子走—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?
一、
十四阿哥胤禵回京奔丧的路上,曾救下一个自山西逃荒的女子乔引娣,从她口中得知当地官场行径实在离谱。
山西前一年遭灾,许多百姓颗粒无收,这时候再往民间摊派欠银,可想而知乔引娣一家如何活命?
其实,放眼清朝疆域,类似情况并非山西独有,许多地方早已漏洞百出。雍正帝处决弘时时,也曾有言在先:
“他(康熙)岂不明白,留给朕的是一场被粉饰过的太平!”
既然挑起担子,雍正就要对得住先帝与祖宗。他因此决定把山西立为样板,作为藩库清欠的先行者:
“各省国库存亏须限期补齐,但不得向百姓巧取豪夺。此事就从山西开头。”
雍正原以为,派诺敏上任后,问题会迎刃而解——毕竟这人既非贪墨之吏,也非昏庸之徒。事实上,从诺敏后来呈递的奏折看,他的确有章法,按其谋划,不出半年即可见功。
虽然诺敏明令部属不得加派于民,终究还是被下属拖下水;等他意识到局面失控时,已难回头,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。
理想丰满而现实骨感,他的算盘恰被路过此地的田文镜打乱。可惜田文镜使尽手段,不但没能让真相水落石出,反而被诺敏先发制人,告到京师。
二、
话说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,一时间雍正也难辨是非,遂派出本文主角——图里琛,持节赴晋查明原委。
在展开之前,先得弄清:雍正到底知不知诺敏有诈?他是盼图里琛替田文镜撑腰揭假,还是希望图里琛替诺敏遮丑?
其实雍正心里门儿清。作为曾亲自督办清理国库亏空的人,他太明白山西这摊子绝非干净。别说他,连隆科多看了诺敏的折子也大吃一惊,对诺敏的随员感叹:
“你家这位诺中丞也太操之过急了吧?十数年的窟窿,怎可能一年就补满?”
既然如此,为何雍正仍要授诺敏“天下第一巡抚”的金字招牌?
其中另有深意!
诺敏采纳隆科多的主意,先让地方官向票号借银充库,等上级盘查过关,再把银子归还票号,同时循序推进清欠。
表面看有欺上之嫌,可从结果导向而言,未必不是雍正乐见的局面:
首先,对于外省而言,诺敏确实做出了样子,还受皇恩褒奖。有此“示范效应”,各地自然会卯足劲儿追缴欠银,至少能在短期内把资金调回,为西北用兵输送血液。如此一来,也不至于后来囊中见底,还得派李卫抄曹寅(曹雪芹之祖)的家来筹措。
三、
换句话说,只要图里琛到山西别拆穿诺敏,若还能劝得田文镜息事宁人,对朝廷而言,短期利大于弊。
因为,一旦拿下诺敏,地方清欠热度立刻骤降,效率也势必滑坡。
再者,尽管诺敏在账面上“粉饰”,并不代表他就不再继续清补。毕竟,当初他同意向票号借贷时,还特别叮嘱:
“到时候,你们各处的亏空,都要如实地、逐步地补足。”
同时,既然赐了“天下第一巡抚”匾额,他自会成为雍正近臣,甚至能促成君臣互信的佳话。待到日后亏空真正填平,这段“粉饰太平”的插曲也可揭过,结局反而圆满。
因此,理性衡量,几乎无人会支持田文镜穷追猛打。朝廷首要任务是清欠,贸然倒诺敏,对谁都无益,还拖累进度。
为此,八阿哥胤禩也曾对诸臣与雍正进言:
“臣弟忧虑……皇上于正月十六所颁明诏,令各省两年内清还亏空,怕是要落空……”
基于这种顾虑,雍正再三权衡,才定下由图里琛出面。毕竟此人精明老到,善体圣意,洞察人心。该装糊涂时装糊涂,该抖精神时抖精神,可谓官场老狐狸。
四、
事实上,图里琛奉命外出查事,并非始于雍正朝,康熙在位时他就频频肩挑差事。
例如“刑部冤案”后,康熙命他暗中盯防肖国兴远谪宁古塔,返回后再向帝王复命。
他极会揣摩,在听到康熙口出“其罪可诛”四字后,便假装不解,提请立即行刑。
当然,肖国兴最终没死,但在鹿苑狩猎时,他先借口离席,后又“失手”除掉太子胤礽身边贴身太监何柱儿,可算替上稳住场面。
又如“热河围困八大山庄”之后,他受命先回京,秘告佟国维太子将再废之讯。
探望诸皇子时,他对复起无望的大阿哥胤禔冷眼以对,连火盆都不赐;而刚被康熙称颂仁厚的十三阿哥胤祥,他却关切备至,还取出好酒相赠。
康熙驾崩之后,仍是他率御前侍卫驰赴西北,一边监一边护,将十四阿哥胤禵“恭迎”回京。
在我(杨角风)看来,他在康熙朝的高光时刻之一,是太子复立后,十三与十四当廷争执之际。彼时他与张五哥分立御座两侧,见十四言辞愈加激烈,他悄然退到张廷玉身后。等到康熙要拔刀震场时,左右一看只剩张五哥还直愣愣站着,于是刀便顺手从他那边取下……
五、
因此,当山西诺敏与田文镜互相弹劾,雍正手边能托付的人,几乎只剩图里琛。
可是,山西的问题,不仅朝中皆知,雍正亦洞若观火。若置之不理,田文镜的折子已经摆在案上;若介入,又究竟打谁的板子?
难题丢给图里琛,他同样踟蹰——也摸不准圣心。无奈之下,他先去叩见隆科多,求一指点。
隆科多开口就劝:眼下要以大局为重,装聋作哑,此事和稀泥过去:
“皇上的威名,朝廷的脸面,全系于你一身!”
然而,图里琛夜会隆科多的消息并未逃过雍正耳目。次日清晨,雍正召他御园散步,当面问起昨夜说了些什么。
图里琛答道:
“回禀皇上,隆中堂提醒奴才,一定要护持圣名与朝廷体面。”
奇就奇在此处:隆科多分明暗示他别节外生枝,闹大难收场。可图里琛对雍正,却只提“要顾全颜面”的前半句,结论避而不谈。
他为什么这样答?精明便在这里!
若是全盘托出,雍正会如何揣度?——你与隆科多交情深至此等程度,竟说这种话?
若是捧隆科多为“秉公无私”,更显刻意,反而惹疑。
六、
简言之,他仅陈述“隆中堂提醒要顾全皇上与朝廷的体面”,却不越雷池一步,既不投机拍马,也不泄露过密,贴合雍正对隆科多的既定印象,消弭猜忌,这趟差事才有公信力。
雍正仍不放心,又问他本人意向如何。
若答“听隆科多的”,等于站队权臣,自取其祸;
若答“就不听那一套”,则像是不顾皇上体面,同样不妥。
于是他干脆装笨,表忠心不表态:
“奴才一切遵皇上教示。”
雍正遂明确指令:到山西后不许表态,只需查清实情,第一时间回奏:
“到了之后,不要先开口评判,只把真相查明,立刻回报,记住了吗?”
由此可见雍正的真实态度:
其一,他默认“需顾全体面”的前提,但同时必须知晓事实:诺敏是否欺朕。
其二,他不愿图里琛在地方替谁说话,最好既不助田,也不护诺,仅暗中摸清,再由皇上决断。
其三,末句用了否定口吻,实则等于确认对方会心领神会。
七、
接下来关键来了:为何图里琛一到山西,似乎就把禁令抛诸脑后,转而站在田文镜那边?
初与诺敏过招时,他尚且进退有度,没有亮明立场。
诺敏见到他就说:
“钦差大人即将莅晋的消息,我在本月初便已知晓。”
此言让图里琛一愣:月初诏命尚未下达,你怎会先知?
诺敏顺势补刀:
“隆中堂隆大人来信告知的。”
这话释放了什么信号?
分明是在通报:钦差之位,乃隆科多保荐。既然如此,你我同门同源,本应同心同德。诺敏以此暗示: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。
图里琛不接话,侧身翻阅公牍。诺敏又诉苦:自己想踏实做事,却惹祸上身;还借机攻击田文镜,说那人这几日到处走访,多半是想揪他的把柄。
若此时图里琛顺水推舟,待田文镜到场,诺敏便能反客为主,让对方陷入劣势。
因此,在与诺敏一面时,图里琛始终深藏锋芒。没弄清底细之前,既不能偏袒诺敏,也不能先压田文镜;一旦露出立场,反倒受制,后续招数难施。
八、
再看与田文镜的交锋,二人初见,图里琛先摆出“奉旨问话”的架势:
“且慢,先答我几句——你在奏折里言称山西清库银两有假,如今可有实证?”
实际上,雍正并未下达此类口谕,这是图里琛自布的一步棋。他要藉此试探:田文镜到底握有多少证据,赢面几何?
果然,田文镜坦承仍在追查,再给两日必可见分晓。
此时有两个细节:田文镜作答后,图里琛斜瞥诺敏一眼;继而落座,质疑“两天未必足以查清”,又回头看了诺敏一下。
为何如此?
很简单。钦差是裁判,若两人不先交锋,他如何判曲直?这是一种“制造张力、掌控平衡”的帝王术:先引对手对峙,自身稳居中立,以进退自如。
果不其然,田文镜是个火爆脾气:
“启禀大人,若两日之内查不出藩库弊端,田某愿受处置!”
诺敏也不退让,当场顶上,于是两人在钦差面前唇枪舌剑,剑拔弩张……
可惜田文镜性直,干脆破釜沉舟,把底牌几乎全摊给了对方——不但表示已封存藩库,还贴出公告,商家不来领回所存银两,一律没入官库。
九、
田文镜为何如此早亮底牌,就不怕对手铤而走险吗?
当然担心!
事实上,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田文镜这番话一出口,诺敏那边就开始预备“极端应对”,即便他本人犹疑,属员们也不会坐以待毙。
田文镜之所以冒险,一来是“绑住”图里琛——无论对方愿不愿意,都得站到自己一边。
因此,在先控制住诺敏后,他把图里琛请到一边,想用“一袋烟工夫”打动对方。开口第一句,就把事态严重性摆在桌面:诺敏与山西二百九十七名官员集体欺瞒天子!
见图里琛仍有顾虑,他再抛出重话:
“此案由我查证,若得其真,功劳你我均分;若误判,罪责由我一人担。”
到此,图里琛的态度松动,追问:
“你要我做何事?”
图里琛不是糊涂人。天下哪有白捡功劳的好事?既然田文镜有求,自当先听条件再作取舍。
果然,田文镜开口就要他无论如何设法钳住地方官两天,防止与商贾串联泄信。
图里琛随即退缩:
“这恐怕不妥吧?”
确实,结果未明之时,既“护脸面”又“拿实证”几乎不可两全。若查无实据,便是自打嘴巴;若查出大案,且闹得沸反盈天,又像是在当面搧皇上耳光。
十、
见对方迟迟不允,田文镜急切之下加码施压:
“倘若此次你我二人皆无所获,任其愈演愈烈,置皇上于难以收拾之境地。届时若清算,我们二人失职之罪恐难逃。”
田文镜并非头脑发热,他看得很透:离了图里琛,他根本无力完成彻查;把钦差拉进来,不仅成功率大增,万一失败还能分担风险;再者,雍正真正态度他摸不透,而图里琛某种程度上代表“圣意”,其站位举足轻重。
说到底,得罪人的脏活累活由田文镜扛,最后的好处却是平分——你真当他是老实人吗?
图里琛仍旧沉吟不语,田文镜只好换招:
“图大人,闻您与李绂交情匪浅。直言不讳,我与李绂同科出身,换帖兄弟。去年他自奉天入京述职时,曾赞过大人:年纪轻轻,乃国之无双,胆略过人……”
表面看像借李绂之口替图里琛“贴金”,实则杀手锏就在这句话里——此言一出,足以令图里琛汗毛倒竖。
为何如此?
因为图里琛是何身份?
御前带刀侍卫!
这等职位按例不得私下与外官结交。若被天子知悉,轻则猜忌,重则掉脑袋!
而李绂又是何人?
别看雍正对他另眼相看,表面倚为股肱,事实上处处防备。毕竟他长期为三阿哥胤祉门下,康熙年间还因户部清欠一事顶撞过雍亲王。
一旦把田文镜逼急了,密奏揭出“图里琛与李绂交谊深厚”,后果不堪设想。
因此,听到这处“要害”,图里琛立刻打断:
“住口!别再说!”
显然,威胁奏效。旋即他压着火气退让一步,只给一天期限:若查不出问题,他即刻上奏弹劾田文镜!
口气虽重,气势却已泄。此后他很难再按雍正原嘱“保持中立”。再会众官时,他还特地强调一句:
“我若说有一长,那便是对皇上的一片赤诚……”
此言既是向在场诸人放话,也是说给田文镜听——他心知肚明:论亲近程度,此刻的田文镜,恐怕比他更得雍正器重。
至于后来他为何自揭身份、暴露粘竿处卫士的背景、又是如何将诺敏缉拿归案、以“强龙”压住“地头蛇”的过程,限于篇幅,留待下回分解。